长安城外山林密布,山不大,但却多。
李心安纵马越过蜿蜒曲折的树丛,好不容易钻出了这片树林,身上已经布满了树叶绿色的汁液和小虫。
慕容白抖落下头上的枯叶,说道:“想不到长安城外竟有如此密林,江南断没有此等雄浑之景,想来也只有南疆可与之媲美了。”
“南疆如何我不知道,但这个林子可远远称不上密。你若是跟我去一趟契丹,你就会见到万顷森林,契丹有不少的部落坐落在其中,我们为了驱逐他们花了不少办法,收效甚微。”
“你这么一说,我到真想见见契丹大草原上的森林了。”
李心安笑道:“那你可得小心,别被狼脱了去!”
“驾!”
他纵马冲下山坡,面前是一条荡漾着碧波的飘带。
马儿欢快的奔进水中,李心安提前落在了河边,蹲下身子掬了一把河水。
“这条河不算长。”
慕容白来到他身边,放马进河冲水。
“是啊,黄河分支的分支,主道是漕河,顺着这条河向下是个小湖,那里就没有人了。”
看着手里混浊的河水,李心安犹豫了一下,嘬进口中。
“哎——”慕容白来不及阻止,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心安喝下那河水。
“呸……呸……”李心安面容扭曲起来,赶忙将河水吐了出来,苦涩的道:
“没错,就是这个味儿,河水没问题。”
慕容白忍俊不禁,“没想到李兄的舌头如此灵敏,居然能辨认河水有无毒性。”
“我小时候栽进过漕河,喝了不少黄河水,那滋味儿……啧!一辈子忘不了。”
李心安把手指塞进嘴里吹了一个口哨,马儿欢快的跑过来,在李心安身上蹭着,弄得他一身的水。
李心安从马鞍山取下酒囊,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酒,方才将口中那股酸涩之感驱逐干净。
“殿下将翻雪送与你了?”慕容白艳羡的看着李心安身边的骏马。
“没有,但是殿下似乎忘了要回去了,他不说,我不给。”李心安摸着骏马的脖子,翻身上马。
“这是河的下游,附近只有这一个村子。上游的情况我们还不知道是怎么样,走,去看看。”
慕容白叫回自己的坐骑,一匹通体雪白的“照夜玉狮”。
两人沿着河流一路向上,沿途经过两个村子,都没有出现先前那个村子的怪病。
而当李心安说起那个村子时,这两个村子的村民都是一脸惊恐,似乎那个村子真的有什么不详的东西,甚至看向李心安慕容白二人的眼神中都充斥着戒备。
傍晚时分,两人骑的累了,便在沿河找到一处高地坐了下来。
“这条小河上下一共只有五个村子,除了那个陈家村,剩余四个村子都没有异状,看来那些西域人不是在河水里面下的毒,是在水井里面动的手脚。”
“问题是,那只西域商队在五个村子里都落了脚,一开始村民对待他们也都是和善,他们为什么只在最后的陈家庄下毒呢?”慕容白发问道。
“我也百思不得其解,他们的毒,暂且称之为毒吧。是他们的毒有问题,还是陈家村有什么特殊呢?”
李心安自言自语,“陈家村在下游,最闭塞的地方,若是想危害长安,没道理选在这里啊。”
“若目标不是长安,那挑选陈家村为了什么?陈家村闭塞,出村的道路只有一条,堵住了那条路,周围都是山岭难行,这样的话,陈家村就是一个完全与外界隔绝的地方,发生了什么外面都不会知道。”
“嘶……”李心安突然站起身,胸膛急剧的跳动着。”
“白木头,我似乎知道他们的目的了。”
“李兄你知道了?是什么?”
“试毒!”
“毒药经过炼制,总要挑选东西来试毒,通常试验的东西会是猪猫狗之类的动物,但很明显,西域人的这种毒,有特定的目标,只会在成年男人身上发作,那么用来试毒的东西就不能是动物了,必须是符合条件的人!”
“所以他们才选择了离长安最远最闭塞的陈家村,这里无论发生什么,只要把大陆隔断,没有任何人能出的去,没有任何人能进的来。”
“老实说,李兄你的这次推断,让我很不舒服。”一直静静聆听的慕容白突然开口说道。
李心安微微张大嘴,无辜的看着他,不知道怎么惹到了慕容白。
“以人试毒,以人炼蛊,这不又是一个长生蛊吗?”
“……是啊……”
“又是一个长生蛊。”
李心安蹲下身子,神色有些疲惫,河上吹来的晚风抚动他的头发,发丝垂到脸上,这让他有一种什么都不管好好睡一觉的感觉。
“走吧。”李心安轻声道,“回去,禀报殿下。他如今风头正盛,想必是很乐意接管这个案子的。”
“嗯。”
两人不再说话,上马寻着长安城的方向走去。
最近的路要翻过一坐小山岗,李心安和慕容白开玩笑,说他们谁后上去谁请客,老样子,天香楼。
慕容白自然应允,来到长安后一直是李心安照顾自己,也该自己请一次了。
眼见李心安纵马疾驰,慕容白不紧不慢的拉着缰绳,沿途欣赏着周围的风景。
他看着那条小河蜿蜒延伸出去,在中段的时候,似乎多了一个支流。
“李兄。”慕容白急忙叫住李心安。
“怎么了?”即将冲上山岗的李心安勒住缰绳,看着慕容白离自己还有一大块,旋即明白了慕容白的想法。
他纵马返回,冷下脸来,“白木头,你想请客,为兄很高兴。但你故意不想赢,为兄不喜欢。”
慕容白直勾勾盯着那道分叉出去的支流,隐匿在树林之中,看不清具体景象。
他给李心安指了指,“李兄,那条支流是一开始就有的吗?”
李心安探头过去,神色逐渐凝重起来。
“没有,我之前没见过,从来没见过。”
两人对视一眼,不约而同的纵马赶去。
……
纵马越过山岗,顺着那条有着严重人为开凿痕迹的支流,李心安一直看到一片杏林。
金黄色的熟杏挂在梢上,李心安谨慎的骑了进去,从树上随手扯下两个熟杏,在手上擦了擦,扔进嘴里。
“这片杏林也是最近出现的吗?”
李心安摇摇头,“不是,这片杏林早就有了,野生的,只是没这么茂盛,结出来的杏酸涩的很。”
慕容白看着那条支流穿梭进杏林,密密麻麻的金黄色树梢后面看不清有什么东西。
“看来,这条小河也是有人故意引到这里来,用以灌溉这片杏林的。”
“谁会闲的没事做这种事?”李心安不以为然。
“公子此言差矣,我们老爷就是酷爱这片杏林才选的这个地方。”
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两人身后传来,李心安心惊之下,不自觉的抚上了剑鞘。
“呵呵,公子切莫拔剑,老头子并无恶意。”
在李心安左边不远处,那些树梢突然攒动起来,一路摇晃,有人向他们走来。
李心安与慕容白对视一眼,翻身下马。
没了那些树梢的遮挡,李心安终于能看清那个老人的模样。
老人老农打扮,头上带着一个破损了的斗笠,脸上有着深深的沟壑皱纹,肩上扛着锄头,一只手没了手指,所有的五根手指。
“老人家,我们兄弟二人贸然进来,叨扰了您。”李心安抱拳行礼,一脸歉意。
“公子不必如此。”老农笑呵呵的拜了拜他那没有一根手指的手,笑道:
“先前老头子听公子的话,公子以前是来过这里?”
“小时候顽劣,附近都来闹过,这片杏林之前也被我霍霍的不轻。”
“以前的野杏的确酸涩难耐,我们老爷来这之后引河水灌溉,现如今的杏可还好吃?”
“酸甜可口。”李心安笑道,“没跟老人家打声招呼就私自摘了两个,是我们的不是了。”
“不妨事!不妨事!”老人笑道,“既然两位公子来了,那就是缘分,不如随老头子去庄上见见我们庄主如何?他为人最爱结交江湖朋友,我观两位公子体态轩昂,气宇不凡,皆有人中龙凤之资,想必我家庄主定会想与而为结交。”
李心安转了转眼珠,拱手说道:
“敢问老人家,贵庄主是何人?”
老人笑道:“去了,二位就自然知晓了。”
李心安面色涌现出一丝犹豫,眼底深处多了几分戒备,拿不定主意去还是不去。
这个老人虽然一副老人打扮,但从言谈举止来看,无疑也是在江湖上混过的厉害人物。
如今落魄成这副样子,一只手的手指全部被人砍掉,李心安不由得怀疑他不是什么正道。
那么老人口中所说的庄主,又得是什么人物?
还不待他出声拒绝,慕容白就已经开口:
“盛情难却,我们兄弟初入江湖,也刚想认识江湖前辈名宿,就烦劳老者带路了。”
“哈哈,两位公子随我来。”
老者说罢,扛着锄头向前走去。
李心安愕然的望向慕容白,眨动着的眼睛诉说着他的疑惑不解。
耳边响起慕容白的传音:
“李兄稍安勿躁。”
“从进这片杏林之时我就觉得不舒服,看着这条河流的走向,以及这片杏林的排列布局,这是风水堪舆之术中的魇镇之法。”
“我当年曾与地魁宗的风水术士一道同游,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的风水堪舆之术,所以能认得出来。魇镇之法及其凶险,乃是镇压灵魂的方法,被魇镇之人会永世不得超生。”
“而且,那个老人的身份,我多多少少猜了出来。”
知道李心安不能传音,慕容白自顾自的说了下去。
“他左手五指尽断,肩扛锄头,但似扛刀,右腿微瘸,我想,他就是当年在河北道作乱的马匪匪首曲宝。”
“曲宝?”李心安眉头微皱,似乎听到过这个名字。
“曲宝乃是边陲出生,后加入边军,多有战功。但因封赏不公,与军官起了冲突,一怒之下杀了军中将军,带着十几人出逃做了马匪,自号天宝大将军。”慕容白解释道。
“但曲宝没上过私塾,不知道历史,他不明白天宝大将军对大唐意味着什么。那位前隋的天宝大将宇文成都与大唐是死敌,所以曲宝事发,犯了朝廷的忌讳。”
“虽然那时的曲宝手下已经聚集了数千兵马,沿途劫掠州县,但还是被朝廷数千精兵一举击破,曲宝乱军之中夺命出逃,此后河北道就失去了他的消息。”
“后来在江南,曾有过传闻曲宝作乱,描述的就是这副样子,那时候他只是右腿微瘸。后来据说曲宝触犯了某个世家大族,被人切断了左手五指关在牢中。后来那个世家涉嫌诋毁圣人和……李林甫,被满族流放,曲宝被释放了出来,此后不知所踪。”
“想不到,在这里见到了他。”
李心安紧紧盯着前面的衰老身影,他想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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